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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意外貴客竟是他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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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他的一時沖動,全毀了!

手足無措地站著,想要出言安慰,卻不知從何說起,回到現實,又氣憤又羞惱,腦海裏忽地又冒出方才他問她時,她的默不作聲,一記傷感又上心頭。

「你……先回屋。」

禾生見他雙眸又恢覆了往日的清明,攀著從案上爬下來,抹了眼淚,系好剛才被他扯開的衣襟,往屋外走兩步,不放心,又回頭看他。

「你不生氣了嗎?」

沈灝噎住,不死心地想要再問她一句——是否對他有愛慕之心?哪怕一丁點也好。話到嘴邊,又怕聽到她的答覆,索性轉過身,擺手讓她走。

禾生垂了腦袋,將門關上。

八月的天,蘇杭卻涼快得很。江河環繞,下雨的日子多,時常前一天燥熱難耐,過一天便是煙雨蒙蒙,在路上走著,涼風習習,倒也暢快。

衛錦之尋著路,找到盛湖衛家大門口,擡眼一看,哪有宅院?黑噠噠一片,只剩幾根燒焦的木頭撐著空架子。

衛錦之攔了路人問,「請問,這棟宅子是衛府的嗎?」

路人打量他一眼,見是個白衣飄飄的少年,弱不禁風的樣,通身氣質,不像是盛湖人。

路人答:「是衛府,數月前被火燒了,現在全家人在郊邊莊子裏住著呢。」

燒了?衛錦之想到禾生,莫名有些緊張,問:「他家從盛湖來的小婦人呢,也一塊住到莊子裏了?」

路人搖頭,哪有小婦人,明明是個姑娘,聽著好像是死了。不太確定,怕誤導了人,擺手道:「你自己去問,莊子就在東郊。」

衛錦之懸著一顆心,找到了東郊莊子,讓人通報一聲。衛有光聽說是望京來的,連忙將人迎進了屋子。

禾生出走的事,全家本就提心吊膽,現在有人專門來問,更是惶恐不安。

望京大府差人特意交待,若有人來問禾生的下落,不許說死了,要說健在,並且活得開開心心。

衛錦之戴了遮面鬥笠,只說自己是大府來裏的旁系親戚,與禾生沾親帶故,路過此地,特地來問候。

衛有光揣著一顆緊張的心,照著大府的囑咐,將話說了一遍,有些疑惑,問:「禾生從未成親,為何喚她婦人,難道公子認錯人了?」

衛錦之端坐著,遲疑片刻,心想可能是衛家為了她的安危,特意改了口對外宣稱是姑娘,也沒多想,問:「我有東西給她,能讓我見她一面嗎?」

哪裏敢讓他見面,人都不在了,找誰來跟他見面?衛有光擺手,拒絕道:「男女有別,且她不喜歡見外客。」

衛錦之不甘心,衛有光心頭一跳,心想做戲要做全套,道:「若是公子執意要見,我便讓人去通稟一聲。」

衛錦之點點頭。

衛有光裝模作樣喊了心腹小廝,使了個眼神。小廝心神意會,片刻後假裝從禾生院子裏回來,打千道:「姑娘正在午休,說不想見,公子的東西,只管交給老爺,讓老爺轉交便是。」

衛有光瞥著眼瞅,心想這下總歸能打發他了。

衛錦之站起來,實在不甘心。算起來,他已經近半年未曾與她見過面,好不容易來一回盛湖,一定得想法子見一面。

瞧著這勢頭,用正常方法怕是見不著,得另作打算。

未曾多言,與衛有光告別,出了莊子。

衛有光拍了拍胸,魂都要嚇出來了。若這樣的事情再多來幾次,怕他是要折好幾年的陽壽。

衛錦之在莊子外徘徊,摸清了這裏的園子構造,在腦海中回想方才小廝朝她院子回稟時走出去的方向,大致鎖定了靠墻的一邊。

墻邊便是大道,這裏人跡稀少,正好方便翻墻而入。

衛錦之想了想,一撩袍子,準備往墻裏躍。莊子墻高,一腳蹬上去,正好落在墻頭。

他身子輕,踮腳踩在墻邊,放眼望去,準備在重重小院中,找到她的院子。

不遠處的彎道上駛來一輛馬車,衛錦之聽到了聲音,卻並不急著躲,他還沒有找到禾生的院子,若是貿然離開或者跳進墻裏,與她見面的機會便會微乎其乎。

宋瑤從馬車上下來,一眼瞧見墻上站了個人,身如玉樹,著白袍,書生打扮,文雅秀氣,戴個鬥笠,瞧不清面貌。

她瞧著稀奇,頭一次見人攀墻,過墻不翻,反而立在墻頭張望。且他形容坦蕩,一點都沒有窺人家宅的不安,換做別人,做出這樣的事,定是猥瑣不堪。

宋瑤站在墻下喊他,「餵,書呆子,你作甚呢!」

衛錦之不理她。

宋瑤不高興,這人好奇怪,被她逮個正著,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。「你下來!不然我喊人了!」

衛錦之慢悠悠轉過臉,瞧見是個穿紅衣的小姑娘,雙手叉腰,正直直地盯著他。

哎,罷了,橫豎今日是無緣與禾生見面,改日再來。衛錦之一嘆,倏地從墻上跳下。

走得近了,風一吹,鬥笠垂下的面紗被撩起一角,半遮半掩中,宋瑤瞪眼瞧,正好瞅見他的面容——

美如冠玉,翩然俊雅,眼角一點極淺的紅痣,豐艷逸盈。

好白凈的面皮,若是潘安在世,生得應該就是這模樣。宋瑤還想再看幾眼,無奈風一過,只瞬間的功夫,他便扯下面紗,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。

又不醜,幹嘛遮起來。宋瑤嘟嚷,擡眸見他要走,問:「嗳,白面書生,你還沒說來莊子作甚呢,翻墻又是為何,你不說清楚,我便喊人來抓。」

不遠處站著宋家的馬夫,宋瑤有峙無恐。見他不答話,一個勁地往前走,心頭一滯,鬼使神差般,跟了上去。

衛錦之停下腳步,「你別跟著我。」

宋瑤道:「那你告訴我正當理由,我便放你走。這莊子裏住的是我發小家,外人在她家外窺伺,我哪能放心讓你走?」

衛錦之怔住,回過頭問:「你與莊子住的姑娘是發小?那可曾知道,裏面還住了位小婦——姑娘?」

宋瑤幾乎立刻明白他說的是禾生,道:「你問的是禾生吧,知道,之前與她一起玩耍過,是個好姑娘。」

聽得她這樣說,且說了禾生好話,衛錦之沒之前那麽排斥,轉過身道:「我是她望京家的親戚,今日來此地,想與她敘舊,苦於見不著,所以才翻了墻。」

禾生與沈灝遠走高飛之後,衛家為掩人耳目,除卻自家知情的人,別的人一律未曾告知,連宋家的人也不例外,對外宣稱禾生在衛府走水中受了傷,重病死了。

望京派人打點了衛家,卻並未打點所有的盛湖人,故此宋瑤聽得奇怪,脫口而出:「難道你不知道,她已經逝世了麽?」

衛錦之一怔,猶如驚天霹靂一頭劈下,「你說什麽?逝世?」

宋瑤將衛府走水的事情說一遍,眼裏染了悲傷,嘆氣道:「好好的一個姑娘,怎麽說沒就沒了呢。」

擡眼見他失魂落魄,似是遭受極大打擊,輕聲安慰:「人命在天,你也別太難受。」

嘴上雖這樣說,心裏卻還是堵得慌。當初聽見這個消息時,她也不敢相信,她哥更是傷心欲絕,在家嚎了好幾日才消停,最後見著棺材下土,這才徹底清醒——人確實是沒了。

衛錦之面如死灰,胸腔裏淌出一口氣,道:「可否帶我去見她墳頭一見?」

宋瑤本不想應,腦子裏是拒絕的,身體上卻控制不住,點頭道:「好。」

到了墓地,石碑上明晃晃刻著「衛禾生」三個大字,衛錦之一時沒反應過來,後來想起她定是冠了他的姓,至死都未曾以衛家少奶奶的身份下葬。

氣急攻心,喉嚨酸澀,連話都說不出,哇地一聲,竟吐出了血。

宋瑤嚇著了,過去扶他,「你怎麽了,傷心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啊!」話剛出口,又覺得自己魔怔了,對著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,這麽熱忱作甚!

衛錦之捂住胸口,心頭陣陣痛楚,似要將他的身體四分五裂,止不住地咳嗽,咳出的全是血。

這人、與禾生的關系一定很好吧?宋瑤看不過去,拿了帕子想為他擦血,卻被他一巴掌甩開。

他看著身子瘦弱,力氣卻大得很,宋瑤被推倒在地,想要罵人,望見他搖搖擺擺地離開,身影落寞,躬著腰咳嗽,一聲蓋過一聲。

這麽個咳法,遲早得死人。宋瑤忽地對他同情起來,覺得他可憐,懷著滿心雀躍來見故人,卻得知故人已亡。

當真是悲戚痛絕。罷了,就隨他去吧。

宋瑤拍拍灰,整理好衣裙,往宅子去了。到了宅子,將剛才的事告訴衛林,衛林是知道真相的,聽她這樣描述,當即嚇得去跟衛有光說。

衛有光急啊,現在是兩頭瞞,為了恩人瞞著大府,又要為大府瞞其他人,真相兩層紙,總歸是戳破了一層,大府知道了,也不知道會不會怪他辦事不力,若要責怪下來,萬一追查,他們全家都得死無葬身之地。

忽地想起數天前禾生的來信,問衛林:「禾生有說她現在在哪裏嗎?」

衛林點頭,「她剛學了字,一手小楷,倒寫得有模有樣,說是在望京,對我們甚是想念。」

衛有光實在是沒法子了,日日這樣膽戰心驚地活著,必須要找個出路了。厚著臉皮交待衛林,「你回信跟她說一聲,讓沈公子幫著想個辦法。」

衛林應下。

衛錦之回了下榻之地。三殿下沈茂好大喜功,喜歡奢靡之地,在望京時,忌諱聖人耳目,不敢鋪張浪費,現如今離了盛京,便迫不及待地開始頹華生活。

住的是江南豪華雕花大船,用的是重金打造的器具,穿的是一年才出一匹的金絲錦,吃的是蘇杭最貴最好的美食。恨不得處處砸錢,時時享受。

沈茂斜臥在榻,懷抱美人,一邊吃葡萄,一邊觀賞船內的歌舞,時不時拍手叫好。

衛錦之一踏進內艙,往裏掃了眼,繼續往前走,穿過著裝暴露的歌姬們,徑直停在沈茂跟前。

沈茂見著他身影,一慌,這人怎麽就回來了!匆忙將懷裏美人推開,張嘴叫停,將歌女舞姬都趕了出去。

他這個門客,得來不易,平日裏細聲細氣的,發起脾氣來卻毫不含糊。也難為他活到這麽大,頭一回被人壓制得死死的。

衛錦之摘下鬥笠,因咳嗽過度,聲音有些沙啞:「三殿下好興致。」

沈茂嘿嘿笑,擡眸接住他一記飛眼,視線觸及他嘴角邊點點血漬,驚道:「你這是怎麽了?快坐下。」

他趕忙從榻上下來,衛錦之沒讓他扶,撩了袍子自己坐下,冷笑:「殿下莫管我,多想想如何獲得聖人歡心,我便謝天謝地了。」

哎呦,這小日今日火氣大嘛。沈茂咽了口唾沫,心想若論禮賢下士,他若稱第二,便沒人敢稱第一。

沈茂笑嘻嘻,「這不看你受傷了,想要關心兩句嘛,你若死了,誰幫我奪帝位?數數我身邊的人,百個門客不抵你一個。」

他將衛錦之歸到身邊後做的豐功偉績如說家珍,口水星子都說幹了。衛錦之一言不發地聽著,心裏想著禾生的事,眉頭皺得緊,胸口一悶,又咳出了血。

沈茂嘆口氣,平白無故地怎麽吐血了?莫不是被他氣的?明日剝了這一身用度就是,船也不要了,住茅房去!哄個女人都不帶這麽費勁,若他登不了帝位,非得扒了衛錦之一身皮!

衛錦之聽得他這樣說,擠出幾個字:「殿下有自知之明便行。」

沈茂見他這樣,氣得要冒火,吼一嗓子,「別咳了,老子以後都聽你的,從今往後你就是大爺,成不!」

衛錦之撫胸別過臉,被他洪亮聲響震得耳朵痛,「殿下言重。」

沈茂要被氣死過去,急忙喚了人叫大夫,偏生衛錦之不肯看病,沈茂火大:「你若不乖乖看病,爺明日就革了你全家!」

衛錦之輕飄飄一句,「你拿什麽革?」

「我……」沈茂噎著,他現在沒什麽實權,確實革不了衛府。唾沫哽在咽喉,呸地一聲,「你給我等著!」

掀了門簾,往外喊人,一手一個美貌歌姬,吩咐道:「去,好好伺候榻上那位爺。」

衛錦之冷笑,白袍沾了血跡,觸目驚心,看得歌姬們不敢過去。

「殿下就這點能耐,往日稱帝,臣子若有逆耳之言,你辯駁不了,也這般待人?」

沈茂實在沒法子,「大爺,衛大爺,你就說,怎麽著才肯看病吧,我都應下!」

他要奪帝位,少說得一年,衛錦之不能死啊!

衛錦之稍稍緩過氣,道:「晚上派幾個人過來,我要去掘墓。」

活要見人死要見屍,即使她真死了,也不能孤零零地叫她葬在外面。他衛錦之的妻子,自然是要和他同棺而眠,挖了墳,將她帶回望京,待日後他這副病怏怏的身子撐不住了,兩人埋在一起。

生不能雙宿雙飛,死了若能形影不離,皮骨相融,倒也不枉與她這世情分。

沈茂聽得目瞪口呆,砸吧砸吧嘴,想要問,卻終是未能問出口。得,要掘勞什子墓,就掘吧!橫豎消氣就行!

等到了晚上,衛錦之帶人前往墓地,挖了半個時辰,棺木擡了出來。

下人問:「公子,要開棺嗎?」

衛錦之猶豫片刻,轉過頭,不忍看。

黑夜涼風,吹在身上,擡頭望,空中一輪明月。

他想起與她初見那晚,天上也是掛著一輪圓圓亮亮的皎潔,街上到處都是歡笑的男女,七巧節的氣氛,哄得極為熱鬧。

第一次見面時,她笑靨如花,第二次見面時,她嫁衣如火,現如今到了第三次見面,她卻已香消玉殞。

可笑他與她一世夫妻,她卻連他模樣都未曾看過,連聲夫君都來不及聽她喚,就已人鬼相隔。

日後他掙了錦繡前程,捧給誰看?

吩咐下人開棺,棺木一開,聽得下人驚呼:「公子,棺材是空的!」

衛錦之怔住,返過身,往裏一瞧,棺材裏面,空無一物。

腦海中幾乎是立馬冒出一個想法——她沒死?

沒有屍體,人肯定是活著,不然還能哪裏去?難不成另外有人和他一樣,偷了屍體麽?

回想大府提及禾生時的遮掩以及方才盛湖老爺的慌張,種種一切,交相疊加,生出重重疑問。

總而言之,一日沒有看到她的屍首,她便還有活著的可能。

念頭一旦生出,便紮根似地埋在心底。縱然有千般疑惑,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。

至於盛湖衛家和大府為何要撒謊,他自會弄清楚。只要還有一絲希望,極盡所有,他也要找到她、或者她的屍首。

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,一定是這樣。

交待人將棺材埋回去,照原樣填好坑。雙手負背走在路上,來時腳步沈重,去時滿心歡喜,所謂世間大悲大喜,不過如此。

禾生有些愁,好幾日了,沈灝借故不見她,就連每日必學的識字,他也一並以政務繁忙推掉了。

禾生撅嘴,心想以前他再忙也會抽出時間教她,若想見一個人,刀山火海都能去蹚,他既這般,便是不想見她了。

正巧衛林來了信,禾生拆信看,讀懂衛林信裏的意思。當初她跟沈灝走,本就是讓盛湖衛家為她擔風險,更別提當初大府想要燒死她,才連累盛湖衛家遭了殃。

望京雖有大府在,但若沈灝能護著衛林一家,大府應該也不敢怎麽樣。若放置不管,哪天衛林家遭遇不測,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。

拿了信,到他書房找,裴良不讓,她就在外等著。火辣辣的太陽,很快就曬得人頭暈目脹。

不光光是為了衛林的事,她還想問清楚,他到底怎麽了,若是為了前幾日書房的事,那就更要講明白了。

吵架不能隔日,時日一久,難免生出縫隙。她見多了別人相處感情甚好卻因為這般而破裂,不想自己也這樣。

她才熟悉了他在身旁,好好說話,以後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。

前幾次他一拒絕,她便回屋了。今日不同,在屋外侯了大半天,連裴良都看不下去,秉了好幾回。

沈灝怕她中暑,終是松口,「讓她進來。」

他肯見她,禾生松一口氣,進了屋,卻看不見他人影。

往屋裏環繞一圈,才發現屏風後站著個人。

她楞住,不是都讓她進屋了麽,怎麽還不願意見面?也不著急過去,隔空問他:「衛林來了信,說是事情瞞不住,想要上京,問你是否能夠庇護?」

隔了幾天未聞她聲,現如今柔音在耳,覺得恍如隔世。

想了想,答:「他不提,我也正巧想接他們一家子過來,宅府已經備好,你回信讓他們擇日進京。」

「好。」

片刻,屋裏沒了聲響。沈灝以為她走了,踱步從屏風後走出,剛一現身,便見她從門後跳了出來。

鼓著腮幫子,氣嘟嘟地瞪他:「你為什麽不見我?」心裏急了,才這般問他,怕日子隔得久了,她自己也生出火來,到時候兩人都互不搭理,沒得給自己找氣受。

沈灝怔忡,一眼瞧見她了,心裏倒不是個滋味。總以為自己是雲淡風輕的一個人,雖然心悅於她,卻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。想著她待在身邊,就已足夠,其他的事,不做強求。

但那晚的事,他自己如狼似虎的模樣記在心裏,過不了這道坎。都已經有了想著將她剝衣撕裙,直接就地正法地辦了的念頭,日後若再沖動些,真的強行做了那檔子事,怕是一生都挽回不了。

禾生看得著急,走過去,「你說個話,要我做什麽都行,反正命是你的給的,只一點,不要不理我,我心裏難受。你若討厭我了,我現在便搬出去,不叫你心煩。」

沈灝張嘴便想問——為什麽心頭難受,是因為記掛他嗎?

話到嘴邊,礙於面子,又吞了回去。繃著臉,生怕她看出一絲波動,問:「那晚的事,你不怪我?」

又不是沒親過,吻得那樣狠,卻是頭一次。禾生想了想,答:「嘴巴被咬得疼,當時確實有點怕,後來想怪你,卻怪不起來。」

沈灝問:「為什麽?」

「唔,你肯定有你的原因,才那般模樣。你對我好,不會做傷害我的事,我應該相信你。」

她天真的樣子印在眼裏,沈灝心裏琢磨:她對他,不是喜歡,不是愛慕,而是相信。

討來了這樣的感情,也不知道是好是壞,總歸她不厭惡他。遲疑著往前邁一步,剛伸出腿,又縮了回去。

他不過來,她便過去。兩三步朝前,扯了他衣袖,仰面道:「你好久沒有帶我練字,沒有師父教,字寫得越來越難看,我向裴良打聽過了,今日你休沐,有的是時間,就勻我一個時辰好不好?」

她眨著大眼睛,眸裏沒有半分介意,仿佛那晚書房發生的事,是再平常不過的。

沈灝嘆口氣,點頭應下,攜了她往書案去。作案現場就在眼前,側眼瞅她,她面色如常。

擁人在懷,糾結了好幾日的情緒被她三言兩語就打散了。總歸是他修為不夠,亂了心智,以後時時刻刻謹記,才能與她相安無事地過下去。

「這個月十六,遵陽侯爺五十大壽,我帶你去參宴,可好?」

她自然高興,剛想應下,卻想到上次蹴鞠時在眾人跟前丟了臉,支吾道:「以什麽身份呢,上次我說自己是六皇妃的表妹,現下見了我和你一起,不大好。」定是、要在心裏頭笑他的。

沈灝研墨,笑道:「你是我的人,當然是以平陵王府人的身份前去,有什麽不好的。」停頓數秒,繼續道:「正好帶你出去見見人。」

禾生應下,「你說了算。」

到了十六日,大清早的,沈灝便來了禾生屋裏。從發髻樣式到衣裙佩飾,樣樣都是他來選,足足用了一個時辰,終於是好了。

一整□□好,從屋裏走出來時,翠玉看得眼都呆了,撫掌:「姑娘真真是天仙似的人物!」

玉佩瓔珞,華裳袖衫,額貼花鈿,眉似遠黛。平日她不喜塗抹脂粉,現如今面上傅粉,唇間一點紅,竟透出別樣的媚。

沈灝踱著步子,特意往前走幾步,回過頭望她,滿意地點點頭。

全望京的姑娘,沒有誰能比得上他的這個。

禾生怪不好意思,往鏡子裏照,嘴邊自謙的話溜到唇邊,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
唔,好像確實有點好看。

沈灝伸出手牽她,廣袖一撂,眉眼得意:「所謂璧人,說的就是我們這般。」

不害臊的。禾生一手捂嘴笑,一手被他拉著往前。

身後王府眾人目送,隨行的馬車在王府前浩浩蕩蕩排開。上了王青蓋車,禾生掀簾子往外探,車外隨仆眾多,騎馬佩劍的廝吏擁著馬車,前後共有十餘輛導從車,場面熱烈,聲勢浩大。

禾生放了簾子,問:「以前出行,從未這樣,今日有何不同,竟擺了這排場?」

沈灝端坐,斂神休目,「你第一次正式露面,自然越隆重越好。」

望京人都伸長了脖子望,今日便讓他們一次性瞧個夠。

原來是為了她。禾生歪著脖子看他,背著光,他的側臉隱了一半在陰影中,棱角分明,透出肅穆的莊嚴感。

這人總是這樣,在外面的時候與在府裏的時候,完全截然不同。在府裏對著眾人,他雖冷面,眉眼間卻好歹有點人情味。待到了外面,朗朗乾坤在上,他這張臉,板得愈加厲害,眉頭蹙得老高,跟七老八十的夫子一般。

禾生伸手去碰他的額頭,手指輕輕地往旁舒展,試圖將他的眉心撫平。

沈灝睜開眼看她,感受她的溫柔撫摸緩緩滑動。

禾生道:「你這樣皺多了,容易顯老,不好看。」

不好看?有多不好看?沈灝松開緊皺的眉頭,說:「我比你大十來歲,本就老。」

禾生撅嘴:「但看著還是個風流少年郎的樣兒啊。」

她這句好話討到心頭,沈灝一怔,面上卻不動聲色:「男人就該端穩重,少年郎有何用,還不如多幾分老成。」

禾生吐了吐舌。

馬車起駛,風從簾子角鉆進來,車廂內放了冰塊消暑,風一吹,冰塊上冒的白寒煙氣便裊裊散開,從衣領溜進。禾生一顫,嗖嗖地打了個冷激靈,身上涼快極了。

想起衛林的事,問他:「衛老爺一家今日到麽?待會回去了,我要去看他們。」

說完打了個哈欠,起得太早,眼皮子撐不開。

沈灝捧了車裏的沈香雕花小鼎,往她跟前一送,輕輕扇動。「多帶幾個人,你若一個人出門,我定是不準的。」

香氣撲鼻,有醒神的作用。困意少了許多,禾生點了點頭,覆想起一件重要事,問:「今日的宴席,若是碰到衛家人,認出我來,可怎麽辦?」

沈灝不以為然,「便是他家老夫人來了,當場指認你,也不能怎樣,難不成還想與我搶人麽?」

西南完工的日子,近在眼前,待求聖人賜了婚,衛家遲早也是要知道的。今日若見著了,權當提個醒,若沒見著,那便是後話了。

堂堂一國王爺,娶個女子還要經過衛家同意麽?衛二死的早,沒福氣,他正好替他享了這個福。

禾生低頭「嗯」了聲。

到了遵陽侯府,門前若市,車馬絡繹,通報的人喊「平陵王爺到」,眾人紛紛側目。

平陵王一向低調,擺出今日這般陣仗出行,自他封王之後,還是頭一回見。遵陽候雖有兵權在手,卻不與朝中任何王侯相近,以平陵王現在的身份與實力,犯不著刻意討好遵陽候。

也有部分不明就裏的人感嘆,遵陽候好大的面子。話剛出口,王青蓋馬車上下來一對人,眾人當即楞住了眼。

禾生扶著沈灝的手,緩緩下步,四面八方的目光灼灼射來,她有些羞,問:「他們在看什麽?」

他今日著一身廣袖朱衣,燙金邊麒麟紋的蘇錦料子,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泛著淡淡的光澤。腰縛玉環帶,三七分的身材,英姿煥發。雲淡風輕地往那一站,通身威嚴氣質,叫人屏氣斂神,不敢出大氣。

這樣嚴肅的面孔,回頭對著她時,眼裏卻有了笑意:「他們在看你呢。」拉了她的手掩在袖子下,輕捏她的手背,好讓她放松。

禾生深呼一口氣,努力在腦海中回想,第一次進宮見德妃時候的場景。這裏人雖多,卻不會再比那次更讓人壓抑緊張,她跟在他後面,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便成。

遵陽世子在門口恭候,將人迎進去,經不住多往禾生那邊瞧幾眼。

上次聽沈闊提起,王爺對府裏的姑娘疼愛有加,今日一見,果真如此,連走路都不帶放開手的,生怕她摔著磕著,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擱著。

沈家出情種,當今聖人是一個,現如今平陵王怕也是如此。

踏進主宴場,滿席貴族,投望而來的目光,比方才門口的,更為炙熱。

滿堂視線壓過來,光是偷著用餘光瞥一眼,心裏都慌得很。轉眸看旁邊的人,他倒怡然自得得很,與這個問候,與那個寒暄,許是心情好,對於送上來套近乎的人,一反常態地沒有拒絕。

低頭的瞬間,他側著回看她一眼,眸中飽含得意。

——這樣好看的姑娘,是他的女人。

禾生幾乎是瞬間讀懂他眼中的意思,先是一羞,而後回過神,忽地就不怕了,因緊張而僵住的情緒,此刻怦然瓦解。

——不能讓他丟臉。平陵王府的人,自當穩重大方,哪怕心裏怕極了,面上也不能露出半分來。

這樣一想,臉上神情松了不少,面對眾人拋來的打量眼神,雖不至於從容應對,但至少不覺得難為情了。

宴席男賓與女客分開,遵陽世子妃帶了婆子丫鬟,特意領她去往女眷區。

沈灝低頭,在她耳邊細語:「等會我來找你。」這才松開了手。

路上鳥語花香,世子妃回頭打量她,以為是自己看錯了,小心翼翼道:「姑娘看著面熟。」

禾生剛想解釋,半路跳出個莫箏火,一拉一攬,高興地牽起禾生的手,「二哥果然把你帶來了!剛剛我在裏頭就聽見人說二哥帶了女子來參宴,我心裏一嘀咕,想著肯定是你。」

世子妃聽得迷糊,禾生主動開口澄清,道:「其實我不是六皇妃的表妹,我是……」她怔了下,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。

莫箏火接口道:「她是我未來二嫂!二哥捧在心頭的寶貝!」

世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
三人進了庭院,各家女眷皆在,方才她們不在前院,沒有見著沈灝攜她下車進府的情景,聽見世子妃喚她「姑娘」,以為是尋常世候家的女眷,沒有太過註意。因長得好看,不免多瞧兩眼。

世子妃和莫箏火也沒有多做解釋,若是來一個就要介紹一個,五六十女眷,得一一介紹到明日,若單獨只揀了禾生出來,未免太招眼。

挑了個位子坐下,五六座亭子依湖而建,湖中心撘了個戲臺,京妝水袖,咿咿呀呀地唱著婉約的曲子。

與前院大張宴席的熱烈不同,大老爺們湊一起,喝酒談事,端的是朝廷那一套。後院女眷聚在一起,圖個開心熱鬧,吃蟹看戲,各玩各的。

莫箏火好動,旁邊有平日交好的女眷來逗她,她便追著人家身後跑,世子妃今日是主人身份,不能時刻單陪在一人身邊。禾生獨自一人坐著,看她們玩鬧,覺得有趣。

忽地旁邊有人撞上來,禾生低頭一瞧,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。

小姑娘刷兩把辮子頭,五官精致,兩腮嘟嘟的嬰兒肥。眨眼看她,笑:「姐姐,我能躲你這嗎?有人在追我。」

許是在玩捉迷藏。禾生應下,話音剛落,小姑娘掀了她的裙角,往她腳邊挨,一遮,竟躲進了她的裙下。

禾生有些窘迫。雖應下讓她躲,但也不是往裙下藏啊……

因著已經允諾,不好反悔,扯了扯裙邊,將小姑娘遮得嚴實點。

剛弄好,一雙雲頭錦履映入眼簾,隨之一聲輕斥:「明儀,你怎可這般無禮!」

擡頭看,是上次見過的景寧王妃。

明儀聽見自己母親的聲音,急忙從禾生裙子下探出頭,攬了景寧王妃的手,鬼靈精怪地討好:「娘親,我一時急了,才往姐姐裙下躲,不是故意的。」

景寧王妃捏了捏她的臉蛋,推到禾生跟前,道:「跟這位姐姐道歉。」

明儀乖乖道歉。

禾生擺手:「不必放在心上,而且她提前問過我,不礙事的。」

景寧王妃笑了笑,端詳著瞧了會,問:「上次蹴鞠,你好像也在,我見過你的。」

禾生臉紅,上次出了醜,被人記住可不是什麽好事。

明儀要看戲,拉著景寧王妃往禾生身邊坐,挑了桌上的螃蟹,說是要吃。王妃的手,前日親自下廚受了傷,不方便剝蟹,跟她道:「你自己要吃的東西,自己弄,別懶。」

瞪了眼周圍欲上前伺候的侍女,明儀沒轍,自己拿起個螃蟹,肥厚的肉夾在臍蓋下,幾乎都能聞到蟹黃的鮮嫩氣味。

砸吧嘴皮子,費勁掰開蟹腿,急得要掉眼淚。

禾生看不過去,主動道:「我幫你弄。」

她剝得極好,動作一氣呵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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